█记者团 付蕾
5月15号晚七点,人文讲座在东九教学楼C103教室准时开讲。讲台屏幕上显示一张画,画上消瘦清癯的男子,正是创作了“临川四梦”的汤显祖。其梦之一《牡丹亭》,“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四百年来传唱不衰,具有世界性的影响力。接着,武汉大学哲学院教授邹元江以声情并茂的讲述,带听众走进了杜丽娘奇异的梦境,和她身后的世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南安太守杜宝的掌上明珠,名唤丽娘。丽娘聪慧,念《诗经》,第一首诗“关关雎鸠”,腐儒说的是后妃之德,丽娘却读出了春心萌动。一日游后花园,春色惹愁,便枕案而眠。忽见一小生在梦中走来,手执柳条,风度翩翩。
屏幕上放出了梅版牡丹亭的唱段:杜丽娘以袖遮面,眼角偷觑;柳梦梅倾诉衷肠,情意缠绵。大梦初醒后,丽娘难以忘怀,思念成疾。一日揽镜,见镜中人已“瘦到九分九”,知是时日无多,便自画春容,命丫鬟将画像藏于花园太湖山石下,不久便伤春长逝。
恰有一名唤柳梦梅的书生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偶然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一见倾心,把画像挂在床头,夜夜烧香拜唤,某夜恰被丽娘的鬼魂游撞见。丽娘道出实情后,柳生毅然为其挖坟开棺,终使丽娘还魂。后又经过无数波折,杜丽娘携柳梦梅终于与父母大团圆。
高大的牌坊与幽深的窗口
《牡丹亭》在当时,尤其对当时的女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娄江丽人俞二娘,因酷嗜《牡丹亭》曲,惋愤断肠而死,年仅十七;广陵世家女冯小青,心伤于杜丽娘,抑郁而亡;杭州女伶商小玲,擅演《牡丹亭》,以致沉迷于其中,在演《寻梦》一出时倚地气绝。
杜丽娘的爱情故事之所以引得女子如此动情,是因为它表达了古今妇女共同的人生际遇。邹元江关注的,正是《牡丹亭》对妇女的深重影响。
幻灯片上,一句著名的戏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后,紧接了一句插白“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邹元江让听众注意细节:“家人为何向丽娘隐瞒后花园的存在?怕的就是‘烟花惹事,莺燕成招,云月知情’啊!”丽娘身为女子,注定只能“长向花阴课女工”。她所在的,是一个妇女遭受严厉限制的时代,这种限制既来自观念的压力,也来自对她们身体的束缚。
观念的压力,指的是自汉代以来的“贞节观”“烈女观”对妇女心灵的戕害。代代相传的贞节观,至明代变得极为畸形。明代皇帝朱元璋首次对贞节女进行旌表,更使整个社会推崇贞节,“制造”贞节,乃至“至奇至苦为难能”。在这种“杀人”的社会观念下,妇女纷纷殉夫自尽,甚至父兄逼迫丧夫的女儿自尽,并搭高台示众,以示家族荣耀。屏幕上的照片一张张闪过,一座座高大坚固的贞节牌坊压碎了着无数女子卑微的灵魂。
而“身体的束缚”主要是指对女性正常生理、心理欲望的压抑和贬斥。旧时女子闺阁,并非是文人墨客所想象的香艳温情的女儿世界。在邹元江展示的婺源考察的照片里,连接闺房的楼梯可拆卸,女孩们轻易不能下楼。墙上只在上方开一幽深小口作窗,望出去仅见一小方天空,女孩们只能在里面好生静修“后妃之德”。昏暗小阁里漏泄一捧光,照不亮她们被幽禁的青春。邹元江痛心道:“闺阁二字,是一个诡异的词!”
梦即生存
场域,指的是实体意义上的空间或时间。特定时代形成的文化场域和生存方式,是每一个人都无法绕过的。杜丽娘的生存场域,就是被“贞节观”“烈女观”所压抑的环境。在特定场域的重重限制下,丽娘,以及和她同时代的女子,只有向梦里寻觅欢爱之情。
十八世纪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歌唱即实存。”“一个人作为常人,只是一个符号存在,而一个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出离自身。”每一个人‘在’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例如,歌唱是主观情感的产物,歌者以歌唱的方式使内心的自我“存在”。因此,对歌唱家来说,歌唱就是生存。而对杜丽娘来说,她的“梦”就是她的“歌”。她的灵魂和躯体本来深深禁锢于各种束缚中,无法歌唱,亦无法“生存”。可一旦“因情成梦”,她的生命得以发出光彩,达到了生命的永恒。梦即生存,梦中的杜丽娘才是真正的“生存者”。
杜丽娘是一个为了忽然闪现的生命之光,为了“雨香云片”的梦境幽欢而“敢于承当死亡”之人。愿以死坚守“天授之性”。既然现实世界杜丽娘无法“生存”,那么,她宁可拼死“寻梦”,开启肯定她的生命价值的梦的世界,在梦中生存。杜丽娘的形象正是曲折地表达了明代后期妇女的真实生存状态。《牡丹亭》为幽闭在闺阁中毫无出路的思春女子,造就了一个神圣的、梦幻的宣泄情欲的后花园。
讲座的最后,邹元江放了一曲青春版《牡丹亭》片段。在绵长柔情的昆曲唱腔中,观众结束了与杜丽娘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