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团 付华煜 摄
▇记者团 王珏蕴
“本人四十年,只做了三件事:做翻译、教翻译和研究翻译。我是一个非常没有趣的人,他们都说我不爱玩,所以我就打了扑克,经过六年的钻研现在是博士后的水平。但让我动心、用心和潜心的事情就只有‘翻译’。”11月9日晚,著名翻译家许钧教授出席了我校人文讲座,用幽默风趣的语言与华中大学子共同探讨了文学翻译的经验和感受。
翻译要以信为本、求真不变
许钧提到,翻译官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印象。他幽默地说:“一些人眼中的翻译官都是小兵张嘎里面那个胖翻译官。” 而在许钧眼里,另一种翻译官便是玄奘那样的——玄奘翻译佛经,西天取经返回时,老百姓们倾城而出,夹道欢迎。“他翻译的佛经对中国的语言发展和中国人的生存准则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许钧在这里引用莫言一句话:“翻译不要做暴徒,不要做叛徒,要做信徒。”然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语言上的美与哲学上的真所冲突的时候,你坚持什么?”
他举了一个例子。1987年,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由作家韩少功翻译进入了中国(韩译本名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度洛阳纸贵。
2002年出版社找到许钧,希望再出译本。他经过研究发现,韩少功译本与他的译本有三点矛盾:翻译时代背景的不同导致了翻译的可能性、对原著的理解和用词表达上的不同。且再译本与韩译本在书名上就出现了不一样的意见。韩少功的标题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而许钧的标题则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而在这次标题大战中,许钧选择了坚持自己的想法。
“何为轻?就是我们所说的理想。凡是远离大地上升的东西,引导我们向上、腾飞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说的理想的东西,称为轻;而把我们引回大地回到现实的东西叫重,所以他说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在地上。”
许钧解释道,昆德拉致力于以哲学的语言探讨人生最复杂的东西,把文学的东西用哲学表达,而哲学的表达则变成诗意的。
许钧强调:“评判一个翻译好与不好,最重要的不仅仅是看他对词汇的选择,美还是不美,丰富还是不丰富,还要看他对原著的理解是否到位。原著词语华丽,还它华丽;原著词语简约,还它简约。”
“翻译不可能有定本。但甚至一个名词,在真与美中,都必须有有正确的抉择。”他说,正如韩少功版本中的“机缘”、“机遇”,与自己版本中的“偶然”。虽然机缘与机遇在文章中拥有更多美感,但是在哲学中,不能用“机缘”、“机遇”来取代“偶然”。许钧举例老子的“信而不美,美而不信”就是这个道理。
而他自己也提到,翻译是不断拓展可能性,因为翻译本身拥有继承性、拓展性。“韩少功不是一个翻译的游击队员,他是一个天才的翻译家,他最早发现这本书,并且最早把昆德拉呈现给了中国读者,他的功劳是独一无二的。”许钧认为自己是韩少功的传承者,自己的翻译不是比韩少功更好,而是给了人们一种更贴近原著的可能。
翻译是一种深沉的交流
许钧引用施莱马赫的一句话说:“好的翻译会把读者引向作者,甚至给你一种想去读原著的冲动。”
他也举例道,歌德曾认为自己的作品在法兰西大地上枯萎,芬芳不再。但看到自己《浮士德》的法文版,他惊喜的说道:“我的作品在法兰西的大地上又获得新的生命,芬芳更加浓郁,色彩更加鲜艳。”
“好的翻译家会拉近读者与作者,而不好的翻译家会离间读者与作者。真正的翻译能让不同民族的文化能够相遇,让自己的文化借助他者文化认识自己。”许钧说。
许钧感慨道:“翻译家是幸福的,因为翻译不是功利性的,而让自己可以跟各类作家神交,而给了自己更多的思考与启示。一个翻译家不只翻译一本书。他选择翻译一本书,就选择了一种深沉的交流。”
许钧通过傅雷翻译《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过程来解释这个想法。傅雷在翻译过程中与罗曼•罗兰有了深切的的精神交流。“当时中国的精神萎靡与《约翰•克里斯朵夫》中所需的英雄主义不谋而合。‘江声浩荡’四字开头,气势恢宏,不同于别人的‘江流滚滚’、‘震动后墙’、‘江河咆哮’,这不是语句的问题,而是当一个翻译家对全书的精神与气势有了深切的把握,有了精神的契合,有了灵魂的共鸣,才能通过文字展示原作的精神。”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正如《安娜•卡列尼娜》中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句子,只有能深刻理解文章的主旨与含义,与作者的思想契合,才能精准的翻译提炼。
翻译是文化的积累
研究翻译的本质,许钧认为是“何为译”、“为何译”和“译何为”。许钧又强调,文学翻译的意义,是让全人类的共同财富得到传承。
“翻译是文化的积累。” 许钧认为,翻译文学作为文学的一种形式,和文学一起经常被人忽略。他表示,人类的精神是我思故我在——当我们对自己的存在提出疑惑的时候,是心灵与肉体,物质与精神的结合。“文学是精神的追求,是灵魂的体现。”
“文学拓展人生,让我们的时间延伸,空间拓展,让我们用想象力使只有一次的人生获得无数次共鸣和体验。”许钧强调,没有文学的人的生活是枯燥的,当他们看到秋叶落下,心里都不会有枯叶落去的惆怅。
“翻译是历史的奇遇,能让不同民族的文化和思想相遇。”许钧强调,一个民族想要了解自己,就必须通过其他民族的东西来认识。
“文学翻译带给我们的奇遇,不仅仅是个人的,更是民族的。翻译能够让人类的共同财富得到传承,在时间、地域上得到不断的延伸。”他清了清嗓子,语调因为激动而稍稍提高,“中华文化要传承,翻译是必经之路!”许钧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场上的掌声经久不衰。
来自新闻学院广电1501班的吴同学听完讲座十分感慨,说道:“教授的讲解很精彩很有活力,也看出他对自己职业的热爱,这份热爱没有因为职业的物质而变质,仍然保持对自己信条的追求、文学的热爱、人生的思考,这是我敬佩的一点。他以信为本,追求真善美,不仅是翻译语言的本身的讲究,翻译体会文学的魅力,更重要的是通过翻译感知生命的存在与价值。”
链接:许钧,1975年毕业于解放军南京外语学院法语专业。1970年应征入伍,历任解放军陆军三十五师有线电连文书,解放军南京外语学院教师,法国勃烈塔尼大学留学生,南京外语学院法语专业助教,南京大学法语专业研究生,解放军南京国际关系学院讲师,南京大学外文系讲师,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教授、系主任,南京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翻译事业特别贡献奖获得者。
著有专著《文学翻译批评研究》、《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翻译思考录》,译著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卷四[法]普鲁斯特著)、《名土风流》([法]德•波伏瓦著)、《诉讼笔录》([法]勒克莱齐奥著)、《邦斯舅舅》([法]巴尔扎克著)等。主编的《杜拉斯文集》(16卷)获全国第五届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1999年荣获法国政府颁发的法兰西金棕榈教育勋章。